对公益行业来说，“系统变革”（System Change）是一个很热门的词。一方面，无论是基金会还是社会组织，都希望自己做的事真正有助于系统性地解决社会问题，因此把“系统变革”作为实现其使命、愿景的必由之路。而另一方面，在学术或者日常语言中，这个概念依然停留在较为抽象和模糊的状态。也就是说，系统变革这个概念虽然听得挺多，但究竟什么是系统变革，大多数人并不清晰地了解。
最近，美国知名的非营利咨询机构FSG发布了一份探讨“系统变革”的报告，由FSG全球管理总监John Kania，哈佛商学院资深教授Mark Kramer及“学习型组织理论”之父Peter Senge三人联合执笔撰写。这份报告认为，系统变革是要去改变那些让社会或环境问题得以存在的条件或要素。那么进一步地，我们需要厘清这些条件和要素究竟是什么，它们之间又存在着何种关联。最后，思考如何采取行动去实现这些改变，不仅是从外部的视角，更重要的是从自身开始反思和改变。系统变革是要改变那些令社会或环境问题得以存在的条件或要素。报告归纳了六大要素，并将它们划分成三个不同的层次，呈现了一个倒金字塔型，自上而下、由表及里。
长期以来，社会组织努力在这一层面发力，创造积极的结构性改变。无论是社会组织自身的实践和行动，还是对政策积极的撬动和影响，或是不断拓宽行业的资源空间、促进资源的有效流动，这些都是我们日常工作中非常重要的部分。同时，这些也比较容易产生直接的、可见的和易衡量的结果。然而，报告指出，如果忽略了其他两个层面的要素，系统性的改变是很难持久维系的。欧洲难民危机是个很好的例子。我们看到，欧洲的政治家们在政策、资金资源、人道主义行动等方面采取了一系列措施，来应对难民危机的挑战。但他们忽略了这一危机会带来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种族、安全等非常复杂的影响，本国民众也需要对此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设，他们的不安全感与不确定性需要得到回应和安顿。政府如果缺了对这一层面的关注，难民安置工作的成效就会大打折扣，甚至引发政治上的负面反应。
改变系统的核心，在于改变组成系统的主体或要素之间的关系。相比于政策、实践和资源流动，这是较为隐性的第二层次，却尤为重要。举个很简单的例子，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情况，针对同一社会问题或受益人群的不同机构、团体或个人，大家往往都不知道互相在做什么，各自为政、各干各的。仅仅是想办法创造机会让他们相互了解，就有可能带来很大的推动。近年来，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基金会或社会组织，采用“集合影响力”的思路，整合多个利益相关方的优势和资源，积极促进跨部门、跨主体之间的对话、协同与合作。以康拉德·希尔顿基金会（Conrad N. Hilton Foundation）的实践为例。他们致力于改善洛杉矶长期无家可归者的问题，发现永久的支持性住房结合其他针对长期无家可归者的社会服务，是比较可行的方式。然而，住房是由市长和市政管理部门管辖的，而社会服务则由区域办事处和监事会负责。这两个独立的政府部门在此之前从没有一起合作过，甚至经常相互责备。于是，康拉德·希尔顿基金会的首要工作，就是把这两个部门连接起来，打通并建立起协同关系，最终成功出台了一项针对长期无家可归者的协同支持计划。可以看到，关系的改变，可能比基金会的直接资金资助更为重要。
回到我们国内的公益行业，也逐渐涌现出不少联合行动与协同合作的案例，比如资助者圆桌论坛（CDR），基金会救灾协调会（CNCDRR），环境资助者网络（CEGA）等。好公益平台也致力于整合政府、基金会、企业、品牌公益机构、地方枢纽伙伴、一线公益伙伴、第三方专业服务机构等不同的利益相关方，连接起多元主体相互合作的桥梁，共同推动规模化解决社会问题的探索。探讨了系统中不同要素之间的动态关系对于实现变革的重要意义，我们要继续深入系统之海，看到最深处的一层，即人的思维方式或者观念的改变。如果没有涉及到这一层，我们很难说一项社会变革会是长远且根本性的。我们的思维方式和社会的公共叙事相互影响、相互依赖。一方面，我们的思维方式影响着我们对于公共事件的理解，以及在公共对话中的参与；另一方面，主流的公共叙事也在一定程度上，影响甚至形塑了我们每一个人的思维和观念。美国反对酒驾母亲联合会（MADD）的思路就是通过改变公共叙事，让更多人关注酒驾问题。他们尝试通过各种方式，让普通人能代入到一个因酒驾而失去了至亲孩子的母亲的身份，感同身受那份痛苦和绝望，讲述每一个遭遇不幸的家庭的故事。让酒驾这件大家都知道不对，但又往往轻视的事情，得到更多的关注，从而推动整体性的社会认知层面的改变。
国内的很多公益组织也非常注重社会议题的倡导，尽管这可能特别不容易。比如融合中国，它是一个心智障碍者家长组织网络，关注心智障碍群体的身心发展以及他们的家庭需求，同时基于项目开展政策影响、公众教育，倡导社会环境的改变。因为只有我们每一个人能够发自内心地尊重和包容心智障碍朋友，他们才能真正地融入社会，更有尊严地生活。
在这个被称为“VUCA”的时代，我们周边的环境越发不稳定、不确定、复杂和模糊。如何应对日益严峻的不平等问题，创造一个更加公正、美好的社会，很多行动者的第一反应是快速地改变可见的、具体的条件，比如有更多的资源投入，有更好的服务方案，有更利好的政策条件等。而本报告提示我们，是时候关注那些更深层次，却少有人看到的关键要素，学会真正地“看见系统”——摆脱线性思维和单一视角，更加系统性地审视我们面对的社会问题，从而找到撬动系统变革的关键点。另一个重要的启示是，认识到我们自身也是系统中的一员。很多基金会或社会组织都期待引领系统性变革，或许非常关键的一步，是改变我们自身——改善自身的思维惯性和工作方式，建立更好的对内对外联系，改变不恰当的权力动态等等，这些都是推动外部变革的重要基础。推动系统变革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，从个人，到组织，再到系统，相互作用，相互影响。我们需要保有耐心，积极行动，并在模糊与变化中持续地反思、学习，努力形成更为深远和持久的改变。（本文作者周智烨，南都公益基金会项目经理，好公益平台团队成员。）1.《The Water of Systems Change》, John Kania, Mark Kramer, Peter Senge, FSG, 20182. 《案例 | 如何推动“系统性变革”》，资助者圆桌论坛（CDR）编译，2019年11月。
